两首悼陈毅词 星隕朔方,天地失色,山海無光。是人傑蓋棺,丹心一片;詩豪絕筆,青史千行。大江南北,黎明前後,收拾多少惡魔王?燃星火,共鐵軍奮鬥,羅霄井岡。
於今一吐衷腸,使天下健兒淚滿腔。贊叱吒風雲,義形聲色;詠誦日月,志賦華章。烈士暮年,肝火益旺,雄心勝比萬夫強。到地府,猶窮追奸賊,血戰千場!
——《沁園春·步詠石韻悼念陳毅》
上面這首詞曾在70年代初一度流行於中國大陸。作者陳明遠(1941—),是計算機科學、數學、語言學專家,撰有多種學術著作,同時又獲極具權威的英國倫敦《世界名人錄》列為中國當代七大抒情詩人之一(自1986年起);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專家譽之其為文理兩棲大才。
談到當年陳毅去世,八寶山追悼會場輓聯輓詩琳琅滿目,但只有一首得蒙破例駕臨臣下葬禮之聖上青睞,此即張伯駒之作,道是:
仗劍從雲做干城,忠心不易。軍聲在淮海,遺愛在江南。萬庶盡含哀,回望大好河山,永離赤縣。
揮戈挽日接樽俎,豪氣猶存。無愧於平生,有功于天下。九泉應含笑,佇看重新世界,遍樹紅旗。
張伯駒(1898-3-14—1982-2-26),河南項城人。收藏鑒賞家、書畫家、詩詞學家、京劇藝術研究家。當時正處於夫婦雙雙被逐出京城之困境。幸得陳毅遺孀張茜為亡夫積陰德,於萬歲爺垂詢之際據實啟奏而獲其大發慈悲,面矚在旁侍候的周宰相為張解困,於是這位倖存的“民國四公子”之一時來運轉,得以留京與愛女一家共享天倫。
俗語云:姜還是老的辣。伯駒先生畢竟乃一代宗師,其詩詞臻於化境。後生小子陳明遠雖則天生異稟,文革前其19首詩詞被誤傳為“尚未發表的主席新作”而廣被傳頌,但到底功力遠遜於前輩方家。
再者,陳毅歸天時陳明遠已卷入了一個驚天大案——“偽造毛主席詩詞案”,根本無緣將悼陳毅詞上達天聽,故亦不可能與伯駒精心之作一併供御覽。
不管怎樣,就詞論詞,陳作只能退居二等。
關於此,有網文稱:儘管陳明遠自云1972年1月所撰《悼陳帥》乃其最珍惜的兩闕“沁園春”詞之一(另一首是1961年呈於郭沫若的《沁園春·詠石》,該作獲郭激賞並讓他抄一份寄給提倡寫“解放詞”的陳毅。前後兩闋《沁園春》,又被誤作毛澤東新創詩詞,爭相傳抄。)但在該論者看來,則很一般化,不但比不了《詠石》,也比不了同調的悼亡詞《祭秋瑾女俠》。
《詠石》:
璞玉一方,切琢無疵,磨勵發光,豈怡紅公子,命根惟系;梁山好漢,天道周行。烈火難融,狂風不倒!迸出齊天大聖王。傳千古,數幾多寶庫,龍窟雲岡!
誰言鐵石心腸?有熱血沸騰湧滿腔。任離合悲歡,不動聲色,喜笑怒罵,皆為文章。上補青天,下填滄海,焚身裂骨自剛強。了此願,亦不枉平生,非夢一場!
《祭秋瑾女俠》:
電閃雷奔。舉青鋒劍,刻碧血痕。惜傾城義俠,英靈早逝;驚天詩句,浩氣長存。夾道皋蘭,護墳湘竹,春雨春風安汝魂。歸來日,共行吟湖畔,好夢猶溫。
波升明月一輪。照玉砌雕欄意自貞。想文姬出塞,胡笳悲憤;大夫去楚,香草美人。焦尾琴焚,廣陵散絕,字字傷情泣鬼神。鑒湖月,是忠心赤膽,懸耀乾坤!
論者續稱:
《悼陳帥》之所以一般化,是因為其中對政治人物和革命家陳毅的評價,並無超出當時社會的一般認知,缺少作者的真知灼見;對詩人陳毅的評價,亦不真切。寫此詞時作者當然是真誠的,但時至今日,恐怕作者自己也不會再有當年的熱忱。而《祭秋瑾女俠》與此不同。區別在於陳毅與秋瑾的重量不同。陳毅並無文化意義,隨著時間的流失,其人其詩,再也不會有人提起。秋瑾則大不一樣。秋瑾具有文化典範意義,在中華民族的史冊上,她是一個超越時空的文化符號。《祭秋瑾女俠》以“夾道皋蘭,護墳湘竹”、“文姬出塞”、“大夫去楚”、“焦尾琴焚,廣陵散絕”等凄美的意像為背景,很好地彰顯了這一形像,尤其是慷慨悲歌之格調,殊為動人,所以是絕妙好詞。
筆者大體上認同該論者的觀點,但想補充一句:無論陳明遠或是伯駒先生,俱不能不受時代的侷限,都昧於新四軍“抗戰”的史實。
例如,伯駒先生詞中所謂“揮戈挽日”云云就不確切。陳毅所部“抗戰”期間最著名的黃橋之役是中國人打中國人,國軍韓德勤麾下軍長李守維及其所率九千抗日官兵被殲,新四軍自始至終根本沒有類似平型關或百團大戰的業績可談。雖然陳毅係執行中共七二一方針,即“七分發展,二分應付,一分抗日”,故賬應記在毛的頭上。可是頌陳“仗劍從雲做干城,忠心不易,。軍心在淮海,遺愛在江南。”也就純屬溢美之辭了。試想,國之“干城”豈能槍口對內?其“忠心”豈非僅只忠於與國府分庭抗禮之異黨?如此罔顧民族大義,何來“軍聲”“遺愛”?
在下並無指責伯駒老人之意,對於屢屢捐獻自家收藏之國寶,其古典詩詞造詣又屬登峰造極的“吾家”前輩,實在欽敬萬分。奈何形格勢禁,張老遭當局二十多年洗腦,以致此作難免經不起推敲,惜哉!
至於陳明遠,他出生於重慶,後隨父到南京、上海讀書。中共坐天下之後,更可稱乃“吃狼奶長大的”。此君1958年於上海中學畢業,1963年25歲,自上海科技大學分配到北京中科院電子學研究所,從事語言聲學、信息論和數理語言學的研究工作。雖屬科技專才,卻滿腦子“黨文化”的積澱。加上機緣巧合,被郭沫若視為忘年交,還將之向陳毅薦舉,因而其力作《悼陳帥》中羅列之種種全無“真善美”可言!
上半闋開首“星隕朔方,天地失色,山海無光。”便是大話。“是人傑蓋棺,丹心一片;”陳毅的“丹心”無非對毛從無二心,不值得誇讚。“詩豪絕筆,青史千行。”又是溢美,陳毅詩作哪有“千行”?怎配扣上“詩豪”桂冠?“大江南北,黎明前後,收拾多少惡魔王?”抗戰期間陳毅無功於國家民族,他收拾的是浴血抗日的友軍,“同室操戈”已屬悲劇,捐軀的國軍將士竟被諡為“惡魔王”,陳明遠之顛倒是非一至於此,“是可忍,孰不可忍”?末句“燃星火,共鐵軍奮鬥,羅霄井岡。”赤裸裸地稱頌割據井岡山的毛“山大王”(魯迅語),並替陳毅臉上貼金,可謂挖空心思,不遺餘力。
下半闋“於今一吐衷腸,使天下健兒淚滿腔。贊叱吒風雲,義形聲色;詠誦日月,志賦華章。”旨在給“二月逆流”中赤膊上陣的陳“老總”打氣。“烈士暮年,肝火益旺,雄心勝比萬夫強。”徵引曹孟德名篇“龜雖壽”中一句,也是迎合毛“東臨碣石有遺篇”之意趣,暗喻陳毅曾與毛切磋詩藝,提高陳之身價。最末“到地府,猶窮追奸賊,血戰千場!”與陳毅《贛南游擊詞》相呼應,蓋陳詞云:“斷頭今日意若何,創業艱難百戰多。此去泉台集舊部,旌旗十萬斬閻羅。真是死不瞑目,似有幾分“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的氣概。
這裏想再次引述某論者一語:“陳毅並無文化意義,隨著時間的流失,其人其詩,再也不會有人提起。”誠哉斯言!
非但陳毅如此,陳明遠那些一度膾炙人口的“偽毛詩”名句也如此。“敢同惡鬼爭高下,不向霸王讓寸分”;“千钧霹靂開新宇,萬里東風掃殘雲”;“先輩回眸應笑慰,擎旗已有後来人”。試問當下青少年誰還會欣賞這些豪言壯語?
2019-4-25
(2019/04/25 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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