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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罗克与中学文革报(7)
229.“北苑农场”的高墙外。大铁门上的小铁门启开,罗锦和父亲吃力地提着一个大行李出来,母亲提着两个包跟在后面。
230.北屋。白天。苍老了的父亲,坐在写字台边心事重重地抽烟。
母亲:“崇基,今后你打算怎么办呢?”
父:“我在家里,找点儿外文资料翻译翻译,也不少挣。” 母:“那不是长久之计呀。还是找‘水力电力部’和领导好好谈谈。冲你的技术,说不定能恢复工作。”
父:“我不去。”
母:“现在找个工作不容易呀。”
父:“翻译稿子也一样。”
母:“那有一天、没一天,不是牢靠的事啊。”
父执拗地:“我不去。”他一想起那些领导,就水火不容.
231.北屋。傍晚。罗克又像每周末一样回家。脚还没迈进屋,便高兴地喊:“爸爸!”
父亲高兴地迎上去接下他的背包:“爸爸可想你了,好孩子!”
母:“明天星期天,咱们得照张全家福去。”
232.照相馆。父亲、姥姥、母亲坐着,身侧,身后是四个孩子。灯光一闪,定格。
233.一九六二年八月.
北屋。中午。
罗克:“罗锦,你离开学还早呢。最近我们菜园忙不过来,招家属临时工,一天一块钱。你在家待着也没事,不如去干个十天半月,还能挣十几块,买点书也是好的。再说,你了解一下农村生活,对你也没坏处。”
罗锦犹豫地瞧着他。罗克又说:“工余,你还可以画画水彩风景画儿。”
锦:“好吧。我这就收拾行李。”
234.北京大兴县红星人民公社旧宫大队菜园小队,农业工人的宿舍。嘟嘟嘟的马达声一刻不停。下午。
温室组和菜园组单身男女宿舍的一排平房。右边一大间是男宿舍,左边紧邻是女宿舍。白天,宿舍的门老是开着。房前的空场是人人必经之地,男、女社员、老人、孩子、干部,凡经过男、女宿舍门前的,都能一目了然地看见宿舍里的一切。
罗克和罗锦提着行李、每人背着鼓囊囊的书包,来到宿舍前,只听有人高兴地喊:
“伊拉克儿来了!”几个青年男女和两三个社员围上来。
罗克介绍:“这是我妹妹,来打短工的。”
罗克把行李立在他的单人木板床床头地上,从书包里掏出一本本的书:从首都图书馆新借来的二十本,男女青年农工四、五个,高兴地急忙“瓜分”。
罗克:“赵大爷,这是您要的茶叶。这是找给您的零钱:四两茶叶五毛六,您给了我一块,找给您四毛四,您点点。这是发票。”
赵大爷:“嗨,伊拉克儿,跟你没得说!”
克:“王大嫂,这是您要的绣花线:红的、绿的、粉的、黄的,颜色对吗?这是发票:四股线三毛二,您给了五毛,找您一毛八,您点点。”
王大嫂:“伊拉克儿,谢谢你啦!这颜色全对!什么发票不发票的!”
克:“二海,你要的解放鞋,42号,看合不合脚?三块八毛九,这是发票,你给我五块,再找你一块一毛一。”他递给一位二十来岁的青年农民。
二海试鞋,抬头一笑:“正合脚儿。”他满意地把鞋收起。
克:“小玲,我妹妹住在你们宿舍吧?”
小玲:“没问题,跟我来吧。”
235.女农工宿舍。八个自搭的木板单人床,几乎占满了全屋。只五个床上有被褥和蚊帐。除了一张旧木桌、两把破椅子之外,只在墙上有个圆形旧电表,其他一无所有。每人的床下放有自己的洗脸盆,内有香皂和毛巾等.
小玲:“三个床位都空着,你睡哪儿都行。”
罗锦把铺盖铺在了小玲旁边的空床板上。
小玲:“我在温室组。明儿一早儿,和我们一块儿起来,跟你哥哥出工就行了。”
屋里苍蝇嗡嗡乱飞。几百只苍蝇拥挤着扒在灯绳和电线上,象一条粗粗的黑棒槌。罗锦好奇地一抖灯绳,几百只苍蝇轰地飞起,把她吓一跳;片刻,无数的苍蝇又落回原处。
236.宿舍前空场。傍晚。
罗锦站在女生宿舍的门口,好奇地观看四周。小玲买了饭菜回来。
罗锦耸耸鼻子:“玲姐,怎这么臭哇?”
小玲往三米远的两个大水泥池子一扬下巴:“没瞧见吗,那俩大粪池?”
锦:“大粪池?”
玲:“菜园儿小队的宝,没它,长得了黄瓜吗?”说罢进了屋.
罗克招呼道:“罗锦,和我打饭去。”他递给她一个小饭盆、一个小勺子。
两人经过那两个没有盖的大稀粪池,臭气熏天,罗锦直纵鼻子。
锦:“哥哥,你们天天就闻这臭味儿?”
克:“习惯了也就好了。”
锦:“这嘟嘟嘟的马达声是什么呀?”
克:“前头那水泵机,每天二十四小时地抽水。”
锦:“二十四小时?”
237.农工食堂。一间敞着门的五平方米小土屋,一土灶、上架一大铁锅,锅里是煮白菜掺萎瓜;汤少、菜稠。胖胖的、扎着围裙的王师傅,用大勺子给农工往小饭盆里盛菜。破木桌上有一大竹笼屜蒸熟的馒头和玉米面窝头。
罗克:“王师傅!三个馒头,两份儿菜。”他交上饭票:“这是我妹妹,来打短工的。”
王师傅:“好哇,多给你们来点儿。”他往两个小饭盆里搯了满满两大勺菜。
罗锦端饭要走。
克:“就蹲这儿吃吧。回去,苍蝇多得不得了。”
罗克大口地吃得香香。罗锦吃了口菜,味道不佳,勉强地嚼着。
238.女宿舍。晚上,屋门终于关上了。熄灯,六个人都躺下了,一个个都把蚊帐严实地塞在褥子四边。马达声嘟嘟嘟嘟。
蚊子起码有几百只,嗡嗡地大声唱着,一齐扑向罗锦。她倏地坐了起来,用手扑打。不行,她用毛巾将脸蒙住、用棉被将身子盖严,仍不行,隔着毛巾钻进她的头发、照样叮她的脸,她又坐起来扑打。
小玲:“没有蚊帐不行啊。”
罗锦索性用棉被将自己整个蒙住,太热,她汗水淋淋,刚露出头,几十只蚊子一齐上,她啪啪地打自己的脸,忙又钻进被里。脚露了出来,又忙把脚缩进去。
239.天曚曚亮。女宿舍。
小玲:“起了,该起了。”她推推罗锦。
罗锦从被子里探出头来,迷糊糊地:“我刚睡着。”
小玲:“这儿没蚊帐不行啊。”她拿着脸盆出去了。
罗锦迷迷糊糊地看看灯绳和灯泡上的电线,都像黑棒槌一般,各糊满了无数只苍蝇;夜里的蚊子都飞出屋去吃露水了。
罗锦拿脸盆出去洗脸,碰到灯绳,几百只苍蝇“轰”地一飞,唬得她急忙奔了出去。马达嘟嘟嘟嘟。
240.稀粪池旁边有个小锅炉房,房前有个公用自来水龙头,人们在这里就地刷牙洗脸。
罗克也在接水洗脸:“罗锦,夜里你挨咬了?”
锦:“嗯。”
克:“中午,我带你买蚊帐去。”
241.旭日东升,天大亮。菜地里,罗锦和十几名女社员蹲在田垄上间菜苗。家属们一边聊着天儿,一边两手熟练又飞快地间着,罗锦使劲赶也赶不上,总差二米远。一位大嫂在垅头上接了她一把。
大嫂:“你干得还行。你哥乍来,还不如你呢。走,上那块地去。”
242.另一块菜地。每人占一条垅。罗锦远远看见罗克蹲着在间菜苗儿:他那文弱的身躯、他那微驼的背、他那闪闪发光的白玻璃框眼镜、他那不甘落后的姿势,不是熟练自如,而是不屈不挠,她被深深地打动了! 她顾不得再看,急急忙忙地间着菜苗赶上去。
243.歇息儿。大蓆棚下堆着稻草捆,人人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有的大嫂拿出针线活或纳鞋底。
“罗锦,干得下来吗?”罗克从那边走过来。
“干得下来,”罗锦尽量装得自然。
一位三十多岁的男社员老远就嚷:“喂!伊拉克儿!昨儿个,那工分儿你咋给我记的呀!”
“怎么了?”罗克瞅他一眼,坐在田埂上。
“我明明干了一天儿,你咋给我记了半天儿?”
罗克:“下午那半天儿你哪儿去了?”
“你说我哪儿去了?”他一歪头、一眯眼、梗着脖子。
罗克:“还是你说吧。”
“我说就我说,不信你问问——”
“甭问了。”罗克嘲讽地一笑:“下午那半天儿,你大儿子来找你,你回去一会儿,回来打个照面儿又溜了,你当我不知道呢!”
几个社员笑了。直到这时,罗克才轻松而锐利地盯了他一眼。
那人圆睁的小眼睛和罗克的目光对视了两三秒钟,似乎还想耍赖,却又扑哧乐了,无奈地笑嚷道:“好你个伊拉克儿!我算服了你了!也难说,你小子比别人多俩眼睛!”说罢,拾起一块土疙瘩随便一扔,悻悻地去了。
一个社员:“这赖瓜!记工员这差事不好当,就是爱得罪人。”
克:“因为有空子可钻,有人才敢赖。如果都一丝不苟。就没人敢赖了。”
罗锦:“哥哥,你一直是记工员吗?”
克:“不是。那真的病了,让我替他两天。”
一位纳鞋底的大嫂:“听我们当家的说,那次上馆子吃饭,有伊拉克儿在旁边儿,谁也不敢往兜儿里装瓷勺儿、小盘儿什么的。谁知他身上怎么有股神光儿?”
说得连罗克也一笑。
244.小百货店。门面极小、货品极少。中午。一位年轻女售货员站在柜台后。
罗克:“蚊帐一顶多少钱?”
售货员:“十五块。”
锦:“哥哥,太贵了,我都不知道能不能挣出十五块呢。就算能,也不能把十五天工钱都买了蚊帐啊!回城里又用不上。”
罗克犹豫着。
锦:“走吧,哥哥。”她硬拉他走开。
245.女宿舍。中午都休息,有的缝补着,有的睡着,有的躺着看书。罗锦也和衣躺着,用手轰着苍蝇。
罗克抱着蚊帐走进屋,将蚊帐往她床上一撂。
“我的蚊帐给你。”
罗锦一跳下床,抱起蚊帐追出去。
“哥哥,那怎么行!”
罗克不接;罗锦把蚊帐放在他床上,又跑回来。罗克又抱蚊帐出来,进了女宿舍。
246.女宿舍。
罗锦:“我能坚持。没蚊帐,你怎么睡觉?”
小玲:“这样吧,罗锦晚上和我一个蚊帐。”
247.女宿舍。夜。马达嘟嘟嘟嘟。
一米宽的床,小玲与罗锦背靠背地侧身躺着,但身体只要一蹭着蚊帐就挨咬,天气太热,紧挨着也不行。二人不时地拍打着,只能更往中心勉强凑凑。但仍抵不过蚊子的严阵以待。
248.歇息儿。罗锦看着手上的血泡、挠着腿上的疱,无精打采。罗克走过来。
克:“你看这儿的风景多美!要是我,早利用中午时间画它一张了。”
锦:“嗯。”
克:“手疼吗?腰酸?过两天就好了。这不比在学校下乡劳动。你们家属队的活儿算最轻的了。我们用锹翻菜畦,不比你们累?可我也干下来了。她们还夸你能干呢。”
“嗯。”
249.女宿舍。当晚,罗锦睡在自己床上,穿着长袖棉毛衫、裤,用被子蒙上头。
小玲:“你怎么又一个人睡?”
罗锦:“没关系。明天反正我要回家了。”
小玲欲言又止,没再坚持,钻进了蚊帐。
马达嘟嘟嘟嘟。蚊子嗡嗡嗡。罗锦坐起来,用毛巾不停地轰着蚊子,看看墙上的电表:夜里一点半。
她一面不停地轰着蚊子,一面穿上鞋,蹑手蹑脚地开了屋门。
250.男宿舍窗外。灯亮着。罗锦扒着玻璃向屋里张望。两个蚊帐垂挂着是人已睡了,两个还没有,罗克与小叶,各自在床头的小桌上看书。他俩穿着老旧的﹑补了补丁的厚布工装,扎住裤脚、戴着布帽,在每人的小台灯下,看得聚精会神。罗克一边看书,一边挖了点儿小盒里的清凉油,涂在脖子的两侧,又专心地看下去。小叶合上书,打个哈欠,看看表:“罗克,今天你又赢了。”他拉下蚊帐钻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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