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敗訴多於勝訴的名律師(上)
滕彪:你殺不死我們所有人
2015-06-03
《名星》特約記者 夏初
“十多年來,被停課,被吊銷律師執照,被軟禁,被綁架,被關押,在被關押期間,秘密警察們氣急敗壞地罵我、打我,但我絕不後悔,也絕不後退!
因為退無可退。
香港,也退無可退。沒有中國大陸的民主化,香港人絕對不會有真正的普選。香港的新聞自由、宗教自由和各種自由也會被慢慢地滲透。
我們必須讓愛與和平佔領中環!
我們也期待有一天,讓愛與和平佔領天安門!
就像1989年我們所做的那樣!
那一年發生了兩件事——和平的八九民主運動和慘絕人寰的‘六四’屠殺。
再來一次八九!但絕不要再來一次‘六四’!”
這段擲地有聲,至情至性的文字摘自中國著名維權律師滕彪在2014年香港維多利亞公園紀念“六四”25週年集會上的演講。這場演講被眾多人認為是滕彪在“死諫”香港。
滕彪在此次集會上還一字一字清晰憤怒地向中國政府喊出“You can't kill us all(你殺不死我們所有人)!”
作為北大的法學博士,政法大學的老師,如果像大多數現在的中國識字分子那樣“安分守己”地教書,鑽研“學問”的話,雖然不一定能夠多麼顯貴富有,但是衣食無憂卻應該是沒有問題的。又是什麼讓滕彪放棄了安逸的生活,而走上一條充滿荊棘的道路呢?是什麼給了滕彪不計較個人安危,直面殘暴的中國政府的勇氣呢?
也許他自己曾經說過的一段話可以讓我們管中窺豹地了解一些他的思想:“造成中國人恐懼和冷漠的制度,正是我和千千萬萬普通維權人士所試圖改變的。就算僅僅為了我的女兒不再生活在恐懼之中,我也無法放棄我的理想、我的寫作、我的行動、我的愛。我不會放棄,哪怕有一天我失蹤以後,再也無法回來。”
從2003年的孫志剛事件開始,滕彪在之後的十幾年裡與許志永等人成立公盟、介入“一塌糊塗”被關停事件、到山東調查野蠻計劃生育政策、為陳光誠辯護、簽署《零八憲章》、援助被迫害法輪功人員、營救許志永、給殺死城管的瀋陽小販夏俊峰辯護——他從一個被中央電視台和司法部評選出的“年度十大法治人物”變成了一個護照被沒收,律師證被吊銷,及至被綁架用刑的政府的眼中釘。
生活能力奇差的好學生
在2003年之前,滕彪的生活軌跡基本上是按照中國典型的“苦孩子奮發圖強”的軌跡一步一步走來。1973年出生於吉林省樺甸縣的滕彪是個標準的“農村苦孩子”,據他自己回憶,他的家是村里面最窮的幾戶人家之一,家裡姐弟四人,幾乎從小到大沒有穿過新衣服。在他20歲之前,滕彪每天的主食就是玉米餅子,大米白面一個月也不見得能吃上一次。
更給這個家庭雪上加霜的是,滕彪的祖母和母親身體都不太好,家中為了治病負債累累,“有一次開學要交60元的學費,家裡拿不出來,我媽不得不到別家借錢。”直到1990年或1991年,家裡才買了一台電視機。”
但是和其他的農村苦孩子相比,滕彪還是有一個顯著不同點的,那就是他的父親多少是一個讀書人。滕彪的父親早年學習美術,當時是鎮上文化站的美術老師,只是這個教職不是全職的,還需要自己下地幹農活。
和很多的農村父母希望孩子早早結束讀書,幫襯家裡幹活掙錢不同,滕彪的父母堅決支持自己的孩子求學,並對他們說即使自己再苦再累,也要資助他們讀書。
滕彪從小學習就很好,但是生活能力卻很差,年紀很大了還不能自己系鞋帶,甚至連親戚都記不住。在那個年代,初中畢業讀中專是農村孩子的最好出路,因為中專不但免學費,有的還包吃住,畢業之後更是可以分配工作。但是滕彪卻沒有走這條“前景光明”的大路,而是選擇了讀高中——之後更是一發不可收拾,在北大讀完了本科、碩士和博士——最後在2003年獲得北京大學法學博士學位,之後進入政法大學教書。
“偶然”走上維權道路
2003年,這一年無論對於整個中國,還是對於滕彪個人而言都是難以忘懷的。2003年春天,中國大部分地區爆發了嚴峻的“非典”疫情,一時間舉國民眾除了應對非典之外,已然完全無心他顧。而就在非典肆虐之時,2003年3月,一名叫孫志剛的中國公民在前往網吧上網的路上,因為無法及時出示自己的身分證明而被送進當地的收容站,並於3月20日死亡。
中國官方對此事的最早解釋是因病去世,但是《南方都市報》記者陳峰和王雷在調查後發現孫其實是被毆打致死;官方不得已,在最後將這件事情定性為死者是由醫院護工和同房病人毆打致死。
孫志剛的死引發了人們對於當時中國“收容遣返”制度的反思,且之前因收容遣返導致人員死亡或被虐待的事件就層出不窮,而這項制度本身是違反《憲法》的。
滕彪對《名星》記者說,自己之所以走上維權道路,其中是有很多偶然因素的,其中介入“孫志剛事件”也是這些偶然中的一個。他當時是在互聯網上看到了孫志剛事件的一系列發展軌跡,而且北大的網上論壇“一塌糊塗”上對於此事的討論也異常激烈。於是,滕彪與許志永,俞江一起共同起草撰寫了致全國人大常委會的公開信。在信中,他們援引法律條款指出《城市流浪乞討人員收容遣送辦法》違反憲法,建議廢除收容遣送制度。
公開信採用了起訴書的形式,全文沒有一個字提及“孫志剛事件”,也沒有列舉任何的相關類似事件——此舉的目的在於去掉任何情緒化和政治化的東西,只是冷靜客觀地進行法律條文的推理,最大限度地增加在法律專業方面的說服性。
“我們當時覺得應該沒有主流媒體敢於刊登這封公開信,於是就把它放到了網上”,滕彪說在做這件事情之前他也想過此事可能會對自己帶來的影響:“我們當時覺得這件事情還是有一定風險的,因為這是挑戰國家的規定,而且當時政府已經禁止大家討論孫志剛事件了;但是我們是覺得不會有太大的麻煩,應該最多就是被學校處分而已。”
(《滕彪:敗訴多於勝訴的名律師》連載1。《名星》第9期)
滕彪從“體制內”到“體制外”之路
可是讓三個人沒有想到的是,公開信曝光之後,很快得倒了公眾和媒體的廣大關注;雖然沒有得到政府相關部門的回應,但是同年6月20日,當時的國家總理溫家寶簽署國務院令,公佈《城市生活無著的流浪乞討人員救助管理辦法》——此舉標誌着在中國施行了數十年的收容遣送制度被廢止。外界普遍認為,滕彪等三人的上書對推動廢止收容遣送制度起到了至關重要的推動作用。用滕彪的話說,公開信得倒如此廣發地關注是他們始料未及的,也是個“偶然”。
後來,滕彪戲謔地回憶自己的這段經歷說:“我們‘三博士’在2003年孫志剛事件中精心策劃的事件,是公然挑戰收容遣送制度的行為,也是別有用心地企圖推動違憲審查制度的一次‘陽謀’,雖然我們也準備好了去承擔可能的風險,但這件事卻沒有受到政府的追究,反而陰差陽錯地得到表彰。遭到政府的表揚卻沒有感到羞恥,現在想起來有點兒不好意思。”
於是幾個“偶然”的因素使滕彪出了名,很多人找到他,請求法律援助;因為感覺個人的力量太渺小,且在好友許志永的勸說下,2003年10月,滕彪和許志永等人成立了“公盟(北京公盟諮詢有限責任公司)”的前身“陽光憲政(陽光憲道社會科學研究中心)”。滕彪說:“(自己)後來把大量的時間放在做維權工作上是出於一種知識分子的責任感,中國現在正處在面臨政治變革和轉型的關鍵階段,而普通民眾往往要對變革和轉型付出昂貴的代價;知識分子應當由一種責任感,要去承擔比普通人更多的責任。”
此次上書沒有給滕彪帶來之前預料的學校處分,但是卻使得他和許志永被共同的博士導師朱蘇力“逐出師門”。據說自此之後,只要是有他們二人出席的活動,朱教授都拒絕參加。
從“體制內”到“體制外”
隨著滕彪接手的維權案件越來越多,名氣也越來越大,中國政府逐漸發現這個當時由自己評選出來的,當作社會榜樣的“年度法治人物”似乎越來越“不聽話”了。
滕彪對《名星》記者說,大概在2003年底到2004間,在他著手推動基層人大代表選舉和介入“一塌糊塗”被關事件之後,自己就逐漸變成了“敏感”人物,“先是學校找我談話(滕彪任教的政法大學),當時有一些抗議活動請我去演講,學校領導不許我去,就呆在我家裡,我沒辦法出門。”
創建於1999年的“一塌糊塗”最初只是一個主要面對北京大學學生的小型BBS,但是由於其民主自由的討論氛圍,使其很快成為當時中國大陸教育網內最大的BBS之一。其中的“公民生活”和“三角地”兩個板塊是滕彪經常瀏覽並發表自己的文章,與網友交流的地方。用它自己的話說,這兩個板塊“是我瞭解社會的窗口,那些在當前的新聞體制下報導不出來的事件才真正反映了中國人的生存現實,反映了思想觀念和社會發展的新動向。這些信息是我拒絕謊言政治、維持正常心智的一個重要媒介。”
但是“一塌糊塗”的自由民主氛圍引起了當時中國政府的關注和不滿,最終於2004年9月13日關閉了該BBS:“‘一塌糊塗’被糊里糊塗地關了,30萬人的家園被糊裡糊塗地踐踏了。”
“一塌糊塗”被關閉後,引起了多方的不滿和抗議。2004年9月16日,北大教授賀衛方發表了《就“一塌糊塗”網站關站事致北大校長書》,但不久即被封殺。9月18日,滕彪應邀準備參加次日下午舉行的“一塌糊塗”五週年的網友聚會,並準備好了發言稿。但是當天傍晚,政法大學的三位領導打電話給他,叫他不要去;並且說要派一個領導到家裡與他談心——實際上是阻止他出門。
雖然最後滕彪沒有參加稱聚會,但是他和俞江、許志永三人在9月19日聯名發表了《網友致胡錦濤主席、溫家寶總理的公開呼籲信》,並公開徵集網友簽名;同時發表的還有《關於責令關閉一塌糊塗BBS站的法律分析意見書》。但雖經各方努力,“一塌糊塗”還是被關閉了;後雖在2007年重新開放,但是由於種種原因,終不複當年風采。
說服陳光誠赴美
如果說在“一塌糊塗”事件中,滕彪還屬於“被教育,被勸說”的對象,那麼從2006年開始介入著名盲人維權律師陳光誠一案則徹底使滕彪成為了中國政府眼中的“麻煩製造者”。從2005年到2012年間,滕彪不但參加了為陳光誠辯護,還在勸說陳赴美做訪問學者一事中起到了關鍵作用。
2012年4月底5月初,在進入美國大使館避難伊始,陳光誠並沒有出國的打算,而只是想離開自己被軟禁的村莊,進入一所中國大學繼續深造。2012年5月2日傍晚,陳光誠打電話給滕彪,滕彪在電話中苦勸陳離開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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