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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掖游记(中)/闵琦
(节选自闵琦先生的邮件,鸣谢!)
(续前)
4、深入祁连(6月3日)
6月3日是对甘州以外诸县考察的开始,今天将进入祁连山,住在肃南裕固族自治县,明日将翻过走廊南山进入黑河源头谷地,再翻过托来雪山,进入托来河谷地,沿托来河顺流而下,穿越北大河峡谷,回到河西走廊的酒泉住宿。第三日将沿着丝绸之路的古城链条一路东去,经高台回到黑河流域,再顺流而下,走甘漠大道前往黑河三峡。
进入祁连山之前要经过一片形成于600万年前的丹霞。这片丹霞地处祁连山与走廊平原之间的褶皱地带,具体地说,位于213省道南侧、肃南白银乡东牛毛村西北、甘州甘浚乡红山湾村东南。1936年冬,红军西路军兵败临泽、高台之后曾隐身于此。此地附近有山名石窝顶,是总指挥徐向前同李先念等人召开紧急会议、成立西路红军工作委员会的地方,如今叫做“红石窝”,建有纪念碑一座。
出张掖西关,走张肃公路一路西去,经过梨园河出山口就进入了肃南县境,公路开始傍着梨园河西行。过红山湾村后左转下道,沿着一条流水而成的宽阔山谷中向东南穿行,“色若沃丹、灿如红霞”的奇峰异景很快就出现在眼前。当数十平方公里的红色大地和山峦突然展现在眼前的一刹那,它给人的心灵震撼和视觉冲击是难以言述的,更不是其他地区的丹霞以及各地的雅丹所能比拟。在神奇壮丽的红色大地面前,如簧之舌也只能惊愕得说不出话!如椽之笔也将变得枯涩!
山谷宽阔、土路平坦,当车轮扬起的沙尘消散的时候,砂石路也走到了尽头。弃车步行,进入一条千曲百折、宽只有数米的死谷。两侧是墙一样的峭壁,只是“墙体”透着褐红。岩壁上层层叠叠、布满红色的节理,好像海中的波浪汹涌起伏;节理之间是纵向的沟纹,这是千百年雨水冲刷的痕迹。走不到一公里就无路可走了。退出山谷又去另一片丹霞。途中见到一所孤零零的院落,那是老谋子拍电影(片名中好像有《三枪》,还记得演员有小沈阳和闫妮)的遗存。
五彩斑斓的大地出现了!这里的地面和褶皱状的山体都不再是单一的颜色,而是以红褐色为主、各种色彩组合而成的彩条。在山头四望,视力所及,起伏的山峦如红色潮水汹涌!
第三处景观与前两处有所不同,同样的山谷,两侧皆是突兀而立的红色砂岩柱体,我一向不喜欢“这个像什么”、“那个像什么”的描述,可是在这些岩体面前,也不能不为造物主的创造而惊叹!那个“骆驼”就像活的一样站在面前,一根根冲天而立的“烟囱”简直就是张家界砂岩地貌的位移!再次登上山头,与天相连的祁连山出现在南方天际,晶莹的雪峰在六月阳光的照耀下闪动着刺眼的白光,红与白之间是绿油油的的森林和牧场,三种颜色交相辉映,撼人心魄!
在丹霞中留连了一个上午,才恋恋不舍地离去,回到张肃公路的白银乡政府午餐。
白银是肃南境内的蒙古族自治乡,“白银”就是蒙语“富裕” 的意思,只不过这个词在内蒙常写作“白音”,在新疆则写作“巴音”。
白音的蒙古族1920年来自外蒙。与他们同来的还有甘州区境内平山湖乡的蒙古族。
据民国蒙藏委员会调查室编印的《祁连山北麓调查报告》称:“民国十三年,外蒙新党(即蒙古人民革命党——博主注)取得政权,反对派之蒙人相继逃入河西马鬃山游牧,以避新党之害,先后达百余幕……。”“到民国二十一年,蒙民游牧马鬃山者达600余幕,而逃避马鬃山蒙人家庭牲畜多被没收(被外蒙新党——博主注)”。“因愤外蒙政府之逐出,恒至外蒙明岸旗一带,逾卡掳掠,以解其忿,并扬言‘行将马踏库伦(即今乌兰巴托——博主注),推倒新党。’外蒙政府为先发制人计,乃选派精兵300名,各骑走驼一匹,携洋刀一柄,快枪一支,轻装潜进。于民国二十一年九月四日,乘马鬃山反对派蒙人不备,突加袭击,被害者逾400人。其后,残留马鬃山之蒙古人,虽幸获不死,犹惊弓之鸟,人人自危,东逃西徙,漂泊无定。托力公旗扎萨克(即旗长——博主注)萨克济布青多尔济首率蒙民8幕,经祁连山黄番(指今裕固族——博主注)区域内五个家地,连续至者,先后20余幕。”如今的白银蒙古族集中居住在东牛毛和西牛毛两个村。
前几年,中央电视台10频道曾播出过一部纪录片,讲的是黑戈壁与黑喇嘛的传奇,故事曾吸引了不少人。白银乡的蒙古族即来自与蒙古国交界的马鬃山,时间也与那段历史时间契合。我没有深入研究,但感觉白银的蒙古族与那段历史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乡里已备好午宴,是新鲜的手把肉和奶茶,天热,吃不下去,但主人盛情难违,勉强吃了一些。主人见我刀口向内切肉(这是蒙古人的习惯),对我投来会心的一笑。席间两个姑娘唱敬酒歌。歌声婉转动听,却不是我喜爱的蒙古长调,多少有些失望。
午餐后,离开213省道,向祁连山深处的康乐草原前进,去看九排松。
出乡政府西行左转进入大勒巴沟,在大勒巴河边有一块巨石,上面有漫漶不清的岩刻,研讨一番后继续前行。
地势渐高,路随山行。到达最高处一座祭台时,雪山出现在南方天际,雪山的映衬下是绿草如茵的高山牧场,牧场间是一片片青海云杉和祁连圆柏。一座平缓的山坡上,并排九条林带,被称作“九排松”。 站在这自然、和谐与纯净的雪山、草原、森林面前,我怀疑自己身处阿尔卑斯山。
穿行在祁连山的沟谷与森林之间,时不时见到散落在溪谷坡地上的羊群和马匹。他们的主人已经不是月氏、乌孙和匈奴,而是1953年被定为“裕固族”的尧熬尔人。历史上的尧熬尔曾有许多名称,元朝时他们是“撒里维兀”,明朝时称“撒里畏兀儿”,清朝称他们“锡喇伟古尔”或“锡喇古儿黄番”,但是他们始终自称“尧熬尔”。他们没有自己的文字,却有着古老的语言,有些语言甚至与古突厥碑上的文字是一致的。如今的裕固语虽然同属阿尔泰语系,却分属两个语族,肃南西部的裕固族讲“尧熬尔语”,属于突厥语族;肃南东部的裕固族讲“恩格尔语”,属于蒙古语族。这种区别是元代后的历史造成的。
裕固族的先民可上溯到公元前3世纪的丁零及以后的高车、铁勒、袁纥。公元727年,唐开元十五年时,铁勒四部(回纥、契苾、思结、浑)因受后突厥默啜可汗所逼,开始度碛迁居河西甘、凉二州。九世纪中叶(公元840),漠北回鹘汗国为辖戛斯所破,各部四处逃徙,其中一支就来到河西走廊,与早先迁来的回鹘会合,成为今日裕固族的前身。9世纪70年代,河西回鹘建立甘州回鹘政权;11世纪初叶,为西夏李元昊所灭。再次灭国的回鹘人再次离散:数万人投奔了青唐(今青海西宁)的吐蕃唃厮啰部;一部分人逃入北宋境内,在秦陇一带定居;还有一部退居沙州(今敦煌)以南,柴达木盆地以北,罗布泊、若羌以东,史称“黄头回鹘”。13世纪初叶,蒙古征服黄头回鹘并进入他们所在的地区游牧,二者发生了密切交往与融合。14世纪中叶,明朝在撒里畏兀地区设置安定、曲先、阿端、罕东等卫,合称“远番四卫”,以元裔统治之。今日东部裕固族讲“恩格尔语”就是与蒙古族融合的结果。
15世纪末叶,远番各卫因遭受已经皈依伊斯兰教的吐鲁番的察合台后王侵扰,被明朝政府迁入嘉峪关内肃州(今酒泉)、甘州(今张掖)一带驻牧,这是尧熬尔的第三次重大迁徙。传唱至今的一首裕固族古歌,名《西至哈至》,保存了对这次迁徙的记忆。歌中唱到:
“听老辈人说唱才知道了,
西至哈至是我们的故乡。
……
敌人跑来攻打,刀箭迸出火光,
我们笃信佛教的祖先,
抵御异教徒的侵略,
人人挺起胸膛。
虽然寡不敌众,伤亡惨重,
我们坚持抵抗。
……
部落头目商定,
趁天黑突围,
奔向太阳升起的地方。
走过了千佛洞,
穿过了万佛峡,
酒泉城下扎营帐。
沿着山梁走上那高高的祁连山,
望见了八字墩辽阔的牧场。
草绿花香的八字墩草原,
变成了可爱的家乡。
这是明洪武年间的事,
距今已有几百年的时光。
……。”
这首歌已经传唱了6百年,歌中的“西至哈至”就是甘州回鹘被西夏灭国后的西迁之地,有研究者提出“西至哈至”是“西州和卓”的谐音,这种看法确实与黄头回鶻生活的区域相契合。这首歌不仅留下了对西至哈至的记忆,还唱出了祖先(即后来宋代史书中的“黄头回鹘”) 经由今酒泉境内的千佛洞和万佛峡的东迁路线和最终的定居地——八字墩。
经过九排松和康乐草原,随着一条山间土路拐入一条溪谷,这里名叫海牙沟。沟谷中溪水潺潺,树林阴翳,景色优美。铺上垫子,烧起奶茶,摆上羊肉,大快朵颐。
茶后继续翻山涉水,在青龙乡重返213省道,溯梨园河上行进入肃南县所在的红湾寺镇。
入住宾馆时,天已傍黑。
(2012/09/11 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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