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失后的残字 --读盛雪《觅雪魂〉 北明
研讨会主持人让我自我介绍。我的身份很简单,我是盛雪的朋友,我是她的诗歌的读者。

每个时代都独一无二,我们的时代使所有时代都重叠累积成一个前所未有的独特时代:人类从来没有如此接近又如此疏远,如此了解又如此隔膜,如此富裕又如此贫困,如此强大又如此脆弱。东方中国还自囿于专制、仇恨、恐惧和虚无主义的历史破晓前夜;犹太人与阿拉伯人在狭窄贫瘠的地中海海岬为彼此的宗教和生存而流血征战;曾经辉耀了五百年又黯澹了一个世纪的的欧州文明之光仍然扑朔迷离;在弗拉基米尔大道上苦苦行走了三百年的俄罗斯,仍旧徘徊不定;而年轻的美国,负担着人类自由与幸福的重轭,不堪其累……。这就是我们这个时代,这也是盛雪的《觅雪魂》诗集出版的时代。
再看看我们的人文生态环境。我们的先辈失语在奥斯威辛的铁丝网和古拉格的极地前;我们一代的梦想碾碎在天安门广场的坦克履带下;我们的下一代则面对纽约世贸中心的硝烟,举杯狂欢他们的太平盛世……这就是我们的人文环境,这也是盛雪《觅雪魂》之形成的人文环境。
也许你会说,这与我们、与盛雪的诗集有什么关系?我告诉你,有关系。别看我们今天此刻西装革履坐在这里,相互道安,满脸都是礼貌、谦和、温雅的微笑。其实,当你回到家,当你关起门,当你面对自己,我们每个人都会在生命的某个时刻,感受到内心的寂寞悲苦。我们真正是四顾苍茫、两手空空、一无凭藉。所幸的是,我们还有一切荒唐、粗鄙,苦毒、嫉恨、怨怼、甚至仇恨、罪孽和邪恶不能最终彻底泯灭的那一点真诚、那一点良善、那一点美丽和爱,还有那一点真诚、良善、美丽和爱所铸造的一颗敏感的心,还有由这颗心所产生的诗。这正是盛雪的诗产生的心理和精神背景。
就是这些诗,在每一个平庸的日子,每一个平凡时分,收集着散失的文明碎片,连接着隔绝的村落,表述着我们内心的独白,抚慰每一个孤独的灵魂。也是这些在心灵的荒郊野外飘荡的残字,在白天和黑夜,在流亡途中,在异国他乡,记录着我们个人和民族的苦难,坚守着我们的人性,让不幸受难的生命在我们的怀念中复活,从而使阳光君临我们内心和这个社会。千年暗室,一灯可明。这是盛雪这本诗集的功能。
多年以前,我参加过美国华裔女作家的一次年会。我清晰地记得,在那次会议上,台湾杰出的文学评论家齐邦媛教授,面对台湾女作家们,曾经有过一句忠告。她说:请关注人类的苦难、民族的大事,让心神走出你的厨房,走出你的家门,走出你的后院;请扩大你的视野,请深化生存体验,请提高你的生命质量。写作的时候,请避免无病呻吟。远望无数为我们留下永恒诗句的歌者和诗人,几乎他们中每一个人都是在充满荆棘的小路上行走,他们从那里接近这世界的边缘,他们把个人的生存感受融进了自己的时代和人类的命脉,他们与所生存的时代、民族、国家共存亡,共荣辱。“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他们用他们的文字,创造了我们观览行吟,长歌当哭的诗歌圣地。这也盛雪这本诗集中一些诗的境界。
这些日子,在中国的南方,一场弥天大雪覆盖了天地;在美国北部,天气长久阴霾,却迟迟不肯降雪。就是在这个日子里,盛雪来了。带着她多年来无意成章,随时点化的生命的感悟,带着她刚刚出版的这本诗集。多年前,我读她的诗,就觉得那也是我心中的诗。今天再读,我觉得,这些诗,就像是这逐渐变暖的地球对我们这个逐渐异化的世界的慈悲的垂注。
这本诗集不能在中国大陆出版,是中国读者的损失,不是盛雪的损失。
现在请允许我用我多年前朗诵过的盛雪的一首诗的录音,结束我的发言。我先谢谢大家。
2008年2月2日
于美国马里兰州波托马克社区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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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nday, February 04, 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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