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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灯洋火 洋灯洋火
“洋灯洋火”的说法在19世纪以来的中国长期流行,甚至现在中国的一些偏僻的乡村也还在使用。早在清代道光年间,所谓的“洋灯”就已经被上流社会所使用,马叙伦在《 庐所闻录》里引用了清代大学者阮元咏洋灯的诗,今天读来情趣盎然。
阮元之《揅经室续集》有《大西洋铜灯》诗,注云:“余于道光初在广州,以银一斤买得大西洋铜灯用之。蓄油于上瓶,而下注于横管。横管之末,安为灯炷,螺旋之,其光可大可小。洋舶颇售此灯,惜知而买用者少。”这种灯当时叫“保险灯”。阮元是封疆大吏,所以能拿出巨款来买洋灯,至于一般老百姓,就只能望“灯”而兴叹了。阮元之“惜”是毫无理由的,平民百姓本来就没有购买力,能让他们“高消费”吗?
徐珂之《近代笔记过眼录》引用高照煦所著《闲谈笔记》,有“洋灯火柴初入内地之掌故”一条,讲了一个有趣的个案,高长绅分校江南乡试,携洋灯(煤油灯)入闱,甚见叹异。笔记所记采用的是高氏的自述,有较强的可信度。高氏任职南汇县,以实缺知县调帘。当时苏州刚刚有洋灯卖,而都城里还没有。于是他买了好几对,加上大玻璃几块,用箱子装起来,带入闱。入闱的那一天,让随从撕去窗纸,满窗都换上玻璃,到了晚上案头点上洋灯一对,表里明澈,亮光闪闪。两主考远远望见,指着问:“这里住的是谁?”差役说:“是南汇县的高大老爷。”他们都对煤油灯的明亮感到惊讶。高氏听说以后,立即送给两位主考官各自一对煤油灯,两个主考感谢说:“这种灯分外光明,又不伤眼睛,很值得珍贵。”到了阅卷的时候,高氏听到一位主考在斥责下人,原来下人一不小心将洋灯坠地摔坏了。于是,他又送了一对给主考,主考感谢得不得了。笔记作者讲完这则轶事后感叹说:“其时洋灯之见诧于珍贵如此,在电灯盛行之今日,读之亦有趣致。”科学之突飞猛进,真是超过了人的想象力。一眨眼的功夫,世界就让人认不出来了。
小说里关于洋灯的描写,也有很多。最有名的是李宝嘉的《文明小史》。该书的第四十回“读新闻纸渐悟文明”云:“江南吴江县地方,离城二十里,有个人家,这家人姓贾,……一直关着大门过日子的。……大厅上点的还是油灯,却不料自从看报之后,晓得了外面事故,又浏览些上海新出的书籍,见识从此开通,思想格外发达。私自拿出钱来,托人上省,在洋货店里买回来洋灯一盏。洋灯是点火油的,那光头比油灯要亮得数倍,兄弟三个,点了看书,觉得与白昼无异,直把他三个喜欢的了不得。贾之猷更拍手拍脚的说道:‘我一向看见书上总说外国人如何文明,总想不出所以然的道理。如今看来,就这洋灯而论,晶光灿亮,已是外国人文明的证据。然而我看见报上说,上海地方还有什么自来火,电气灯,他的光头要抵得几十支洋烛,又不知比这洋灯还要如何光亮,可叹我们生在这偏僻地方,好比坐井观天,百事不晓,几时才能到上海去逛一荡,见见世面,才不负此一生呢。’”这个情节被小说家写得活灵活现,而贾氏兄弟对现代文明的好奇和向往,在我看来是中国社会进步的动力之一。这段故事反映出新闻传播对现代科技有极大的推动作用。而科技的发展,直接带来了日常生活的舒适便利。笔记对此评论说:“物质文明进步,自洋灯输入,豆油灯遂见摒,电灯既盛行,洋灯又形落伍,而溯洋灯初被使用,已有大方光明之感,洋货诱惑力之大,于斯可见一斑矣。”
洋灯带来划时代的变化,而火柴的冲击力也不亚于洋灯。小小火柴,作用却非凡,生活中一日不可少。中国老百姓把火柴叫做“洋火”,是因为中国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能自己生产火柴,长期依赖进口,后来虽然自己能够生产了,但在民间的称呼已经约定俗成了。
《闲谈笔记》卷二云:“余胞伯曾祖叶元公在余入塾之时,年近八旬,时来塾中闲谈。闻其言曰:‘近日盗风甚炽,外省盗夜入人家,携带细木枝,于木石间或衣服间一擦便灼,不知用何药物制造。’今忆之,即指洋火柴也。当日我省尚未见此物,相距方五十年,风俗浮奢,即此一物可见。”一擦便着,当然比打火石好用得多了。在美国西部片里常常有西部牛仔冲锋陷阵的故事,牛仔有一个惯性动作,即把火柴在他们长长的牛皮靴子上猛然一划,于是火花四溅,他们再不慌不忙地将烟斗点燃。
从《闲谈笔记》里可以看出,有意思的是,火柴刚刚传入中国时,被强盗用来作为作案的工具。罪犯是对新鲜事物最敏感的一类人。在今天,罪犯们也对计算机等高科技产品情有独钟,利用计算机犯罪层出不穷,其思路与那些使用火柴照明、破门而入的家伙是一脉相承的。《闲谈笔记》的作者高氏对火柴普及的感叹,不免让人有言不及义之感。方便的物品谁不想用呢?难道用方便的物品也是浮奢的行为吗?把什么都和道德联系起来,对万事万物都想作道德意义上的评价,是中国士大夫最大的毛病之一。而徐珂的见解则要开明得多,他的说法有些进化论的色彩:“洋货输入,逐渐深入民间,其始不免有奇异之感,继均习而用之,一切生活日用品,遂都非其旧,世变之亟,影响之巨,洵可由斯类事推见大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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