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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搞”泛滥的中国(之二)
二 九十年代的情色享受
进入九十年代,通俗文化越来越屈从于商业操纵,对党文化的消解作用逐渐淡出,知识精英们也纷纷投身于商业文化的逐利竞争之中,于是,通俗文化逐渐与党文化主旋律合流:一方面,党文化灌输越来越借助于通俗文化的包装,小康时代的独裁秩序需要商业娱乐来点缀其歌舞升平;另一方面,通俗文化也越来越需要权力化市场的支持,需要官方大媒体为其提供推销自己的舞台,媚俗成为大陆文化的主要品质。官方举办每年一度的春节晚会,各类娱乐明星之所以争相亮相,就在于它是自我推销最大广告。到了新世纪,曾经受到官方打压的先锋导演也纷纷转向商业大片,而商业大片的票房神话,大都要靠电影局的行政保护(比如,电影局为了打造国产大片的高票房政绩,下令所有主要院线为张艺谋的大片《英雄》空出一个月档期)。
与此相应,性内容在文化产品中的政治色彩也越来越淡,而单纯的情色享受倾向日益加强。
1991年1月26日,我走出秦城监狱,被从北京遣送回大连。下火车后,我浏览了车站附近的书摊,一个特别醒目的杂志封面赫然跳进眼帘,封面上是个斜躺着的、线条优美的裸体女人,下面的标题是《天边飘来一具死尸》。印在其他杂志封面上的标题中又有:《首次曝光中国特大性虐待案》、《恋阴癖的秘密》、《徘徊在校园里的色狼》、《色胆包天的性虐狂》、《告诉你享受性生活的秘诀》等,甚至还有《毛泽东和他的第二任妻子贺子珍》。
当时,我看了这些流行书刊,着实大吃一惊:六四刚过不到两年,邓小平还没有南巡,刺激物欲的第二轮经济改革还未开始,官方还在声嘶力竭地反自由化反和平演变。在官方宣传中,反自由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就是打击私营经济和扫黄。但这些书摊上的报刊和书籍说明,扫黄根本没起作用,非但没有扫掉,反而大有泛滥之势,已经远远超过了八十年代。后来,我又逛了大连和北京的几个图书市场,发现色情加暴力的通俗读物最为畅销,另一类畅销读物是已故中共高官的私生活秘闻。
与此同时,在所谓的严肃作家笔下,也出现了轰动效应的"性文学",贾平凹的《废都》和陈忠实的《白鹿原》的风靡文坛,张艺谋的电影《菊豆》张扬着"乱伦"激情,《大红灯笼高高挂》大宅院里,不但有妻妾成群的争风吃醋,还有昏暗大红灯笼下的"捶足性高潮";就连一向鄙视张艺谋的"好莱坞主流"的导演陈凯歌,也不得不跟上商业化潮流,他的《霸王别姬》采用了商业影片的全部元素,特别是用名演员来演绎一个同性恋的悲剧故事。同时,美国婚外恋小说《廊桥遗梦》征服了无数中年妇女,大陆媒体大肆炒作朦胧诗人顾城在新西兰杀妻后自杀……中国文人的腐朽没落的传统"性情趣"高调回归,大陆人倍受压抑的情色世界怦然敞开,严肃文学变成了开启商业文化中的"情色狂欢"的催化剂。对野合、乱伦、三妻四妾的题材之热衷,对婚外偷情的士大夫化的把玩和品味,渗透文人们的猥亵和肮脏的性趣味,他们渴望的家居生活是妻妾成群,被幻化为深宅大院中每夜点亮的大红灯笼,让人不能不想起《金瓶梅》、《三言二拍》、张爱玲、张恨水等情色文学传统。
三妻四妾的士大夫向往甚至演变成现实中的惨剧:曾经享有一妻一妾的诗人顾城,在情人出走、妻子提出离婚、一妻一妾的私生活破碎之后,他陷于极度的焦虑和疯狂,最终用斧头砍死妻子并自杀。而在大陆的媒体炒作中,居然很少有人正视这一残忍的杀戮、为惨死于顾城的刀斧之下的谢晔鸣冤,反而大都把顾城奉为"徇情"的浪漫诗人,顾城的父亲和顾城的情人英儿,以及英儿的早年情人,也都趁机借惨案的轰动效应来叫卖自己。现实中的杀妻血案,先变成了舆论中的纯情故事,继而变成出名发财的畅销书。
三 新世纪的肉体狂欢
进入新旧世纪之交,书写性欲的作品由男作家转向女作家,早在美女作家亮相之前,女作家林白就曾以描写少女时代的性经验而名噪一时,中年女作家张抗抗和铁凝也开始写作女人的情色故事,比如《情爱画廊》、《大浴女》等作品,已经成为畅销小说。安顿的纪实性作品《绝对隐私》,也因记录了女人的情色隐私而风靡一时。年轻一代"美女作家",更因"肉体写作"而走红。
最早是卫慧的《上海宝贝》,展示了白领丽人的名牌内裤和洋鸡巴的雄起昂扬,老上海的租界情调的"美酒加咖啡"之外,又平添了新上海的白领在酒吧厕所里的性享受。卫慧笔下的性是全盘西化的,女主人公的一切,从衣食住行到精神嗜好都是仿西方的"COOL",西式名牌包装身体、西式酒吧点缀夜生活、西式音乐烘托情调、西式颓废渲染沉沦,就连性交的方式、迷醉、高潮都是由洋鸡巴创造的,最后,美女作家的矫情自恋,在作品中也要由同性恋洋女人来完成,每一章开篇前的引语全部来自西方的作家、诗人、哲学家、修女……读这部作品的感觉,有点象在大陆的某一酒吧里度过放纵狂欢的情人节。
另一美女作家棉棉在《糖》中发出自白式的情色呐喊,更接近北京三里屯酒吧一条街上的情色景观:年轻的波波族和演艺摇滚圈的名流们,情色狩猎人和寂寞的白领丽人,伴着黑夜里的疯狂音乐,品尝着洋酒、毒品、咖啡,享受着即兴调情和一夜情,凸现了一种准嬉皮的颓废情调。而且,在高级白领阶层纵欲享受中的"老牛吃嫩草"现象,其年龄倒挂已经逐渐由单向过渡到双向:如果说,有钱老男人要找"黄花姑娘"是男权社会的性歧视传统的话,那么,有钱的老女人专找童男来调教就是小康中国的新时尚。在某些酒吧中,觅猎性目标的常客,往往是人到中年的富有女人。同时,现在的肉体享乐和精神颓废,再也没有八十年代对正统意识形态的叛逆,而更多是享乐、享乐、再享乐。
接着是九丹的自传性作品《乌鸦》,其文字的粗糙和讲故事的低能,远在棉棉和卫慧之下,但她居然也能成为媒体热炒的美女作家之一,实在令人无话可说。九丹对读者的全部意义,就在于赤裸裸地展示了大陆女人在新加坡的妓女生涯,还不时地点缀着在异国他乡出卖皮肉的艰辛。九丹还用"绝对真实"作自我标榜,而对其他美女作家的"虚构肉体"不屑一顾。
正当卫慧、棉棉和九丹为"谁是最好的美女作家"在媒体上唇枪舌剑之时,一位叫做木子美的美女作家横空出世,使此前的身体写作大为逊色。木子美公布于网上的《遗情书》,把自己的绝对隐私赤裸裸地摊在阳光下,而且集中于下体隐私的公示:她在日记中逐个记录了与各类男人在床上的扭动和尖叫,有详细的过程和做爱技巧,有她对每个男人的性能力和性技巧的品评,甚至公布了与她上床的某位男性音乐人的名字。如果说,在美国前总统克林顿的"拉链门"丑闻中,女主角莱温斯基公开裙子上的精液遗痕是迫于舆论压力,那么,木子美就是自愿在互联网上向网民展示床上的性交遗痕。木子美掀起的巨大情色热潮,居然也把一向板着脸的央视卷入其中,央视的"道德观察"栏目专访了木子美,让她申诉自己热衷于"一夜情"的人性理由。
同时,这几位美女作家似乎在公众面前进行"肉体写作竞赛",每个美女作家在接受采访时,都对其他的美女作家不屑一顾,互不服气的言词冲撞又成为媒体炒作的素材。然而,如同"两兵交战勇者胜"一样,肉体写作在大众中的影响之大小,也取决于谁的自我暴露更大胆、更赤裸、更真实,所以,越是后来者就越大胆,真是后来者居上。当木子美公开了完全纪实的床上日记之后,卫慧、绵绵、九丹的小说便失去了媒体的关注。无怪乎有人惊呼:"2003:木子美年!"
面对记者,木子美以调侃的口吻说:男记者想采访我,就要先上我的床,他给我的做爱时间多长,我就给他多长的采访时间。她还在面对另一位名女人杨澜的采访时,用无所顾忌的言词让成功女人的表率屡屡难堪。在这点上,木子美挑战以经营社会和政治为资本的杨澜,倒是显示出她的个人化经营的率真可爱之处。
毫无疑问,在这种美女作家的"肉体写作竞赛"中,一些大胆的先行女人靠肉体写作而名利双收,刺激着另一些急欲出名的女人。就在木子美接受央视采访后不久,另一位自称是研究生的文学女青年,为自己取了个颇为浪漫小资的网名:"竹影青瞳"。她在网上发文的时间不算短,但其网文毫无号召力。受到木子美的下半体写作的启发,她采取了更激进的肉体展示方式,把自己的裸照直接上网。这位文学女青年似乎还有某种胆怯,她把贴在网上的裸照切割开,去掉头,留下性感的肢体,还用一片棕榈叶装饰阴部,颇有著名唐诗《琵琶行》中"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羞涩,也让人想起原始部落男女们的最初羞涩意识。然而,这样的切割,凸现的恰恰是纯粹的直接的性刺激。无头和棕榈叶营造某种神秘效果,让网民陷于性幻想之中,猜测着这一裸体究竟归属于什么样的面容:是"竹影青瞳"自己的,还是移花接木的?是美若天仙之容,还是丑如蛤蟆之态?
其实,除了被媒体热炒的美女作家之外,网络上的情色文学早已蔚为大观,甚至,那些在网上具有号召力而还没有被媒体追捧的情色作家,其取材的大胆、描写的赤裸和心理的变态,已经远远超过了"美女作家们"。比如,笔名为"小倩"和"奴家"的作者,多部作品涉及到"多人乱交"和"母子乱伦";网名为"波波"的作者,笔下出现的是"迷奸"、"偷窥"、"换妻"、"乱伦"、"兽交"、"科幻性交"等等;还有人专写"老男人与处女"或"老女人与童男",有人擅长描写年轻男人对45岁以上年龄的成熟女人的痴迷,大城市富豪与农村来的小保姆之间的性关系也是热门题材。这些作品还时而点缀着毒品致幻、暴力征服、施虐受虐、对粪便等排泄物的迷恋,甚至有采用童话手法创作的情色作品《鸡巴历险记》。这些情色作者大都是创作系列类型小说的高产写手,他们被评论家分为不同的情色创作流派,比如,以写乱交和乱伦为主的"乱派",以写性虐待性暴力为主的"虐派",以写婚外恋、多角恋、换妻恋为主"换派",以写性幻想(包括科幻)为主的"幻派";还有以作品背景来划分的"武侠派"、"校园派"、"世情派"、"商场派"等。而且,网络情色文学还设置了自己的评奖项目,分别有:最佳新人奖,最快进步奖,最佳作者奖,最高人气奖,最佳作品奖(分为长篇和短篇),特色作品奖,特别贡献奖,特殊成就奖等。
上述情色文学,完全来自民间网站,其流传、评论和评奖,也完全是民间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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