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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惑--第十八章 十八
他搬到海德公园附近的一幢十层楼大公寓,红砖结构,面对海德公园,立在十字路口旁。公寓已有几十年历史,外表显得有些旧,但还可依稀看出它曾经风光的面貌。大楼的左边是个停车处,右边入口有个大院,种了不少花草,还有一排石椅。天气好时,常有人在大院里散步、晒太阳。从大门直走,上几个小台阶,一条走廊,第二间就是他住的102室。
那是一房一厅的公寓,面积不小,价格便宜。刚搬到这儿的第二天,就在院子里碰到他,一个近七十的英国人,人们都叫他老亨利,瘦瘦高高,皮肤极为细白,脸上没有洋人常有的胡子。老人很热情跟他打招呼:
“喂,刚刚搬来?”
“是的。”
“从中国还是泰国?”
“从中国。”
“哈,我喜欢中国,我到过那儿。”
“真的?”
“那是十年前,很久的事了。”
“你到中国什么地方?”
“北京和上海。我喜欢北京,真壮观。你来自中国哪地区?”
“中国南部。”
“来多久了?”老人问。
“近一年了。”
“来留学?”
“是的。”
他们站着拉呱,最后老亨利说,“我就住隔壁,有空来看我。”
“好吧。”
老人临走前摸了摸他的手臂,说:
“很强壮,对吗?”
他觉得不好意思,只点了点头,说了声再见,就离开老人。
二天后,他还没来得及拜访老人,老亨利倒先来看他。那是下午时候,那天他休息,听到敲门声,打开一看,见老亨利穿得整整齐齐,还打着领带,微笑地问:
“我能进来吗?”
“请进。”
亨利走了进来, 随手把门关上。他问:“茶还是咖啡?”
“茶,我喜欢中国茶。”
他为亨利泡了一杯铁关音茶,端给亨利,说:
“请坐。”
亨利在沙发上坐下,对他说,
“坐靠近我。”
他不习惯同人,特别是洋人坐得如此靠近,就拉了张椅子在亨利对面坐下。
亨利喝了口茶说,
“真是好茶。”
“你喜欢?”
亨利点了点头。他不知同亨利说什么,一阵沉默,亨利扫视了房间,说,
“多少人住这儿?”
“四个。”
“太挤了,你不这样想?”
他想亨利说得对,一房一厅的公寓,住四个人,是有点挤,但他还是说:
“还可以。”
“这实在太挤了。”老人加重口气说,他没反应,老人突然改变口气说:
“我独自一人住,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搬来同我住。”
他想,这老人真好。来澳洲这许久,还没遇到一个洋人请他到他家,而这老人却请他同住,他心里有阵感激,不知该说什么好。老人又继续说,“同我住不会有问题的,曾有一个香港学生在我那儿住了三个月,后来他到悉尼去了。也许你认识他,他叫大卫。”
他说他不认识大卫,也没听说,他说留学生来来往往,也许知道人,却不知他们的名字。老人说,你们留学生似乎很忙,为什么来读书又多在打工?他说,必须得赚钱交学费,学费是很贵的。老人说,他懂,所以你们为节省钱,这许多人住一个房子。老人又说,对这个国家而言,其实我们都是外来人。他也是个移民,二十多年前移到这儿。老人说,那是他第一次到这儿旅游时,被这儿环境所吸引,认为这正是他所追求的生活之地,于是决定定居这儿。回英国后,他就申请来这儿定居。
他问,“只你一个?你家人呢?”
老人说,他没家人,他没结婚,没家人。洋人一辈子不结婚,多的是,他也不感到奇怪。老人却问他,结婚了吗?有女朋友吗?他说,有,但目前断了。
“断得好,断得好,不要女人,女人是有害的。” 老人说。
“为什么?”他问。
“这很简单,你知道女人会毁了你的生活,你的事业,你的一切。女人象蛇一样,会一口一口慢慢把你吃掉,直到你彻底完蛋。”
他不明白老亨利怎会有这种看法,而且心里也不同意老人的观点,但又找不出理由来证明老人的话是错的,只得一声不语。
“我曾吃了不少苦头,我知道那些娘们。” 老人又说,“某一天,你将会明白我所说的话。”
他想,老人也许是对的,他不是也由于他的那个女人而遭不少苦头,但把女人比喻为蛇,他似乎觉得有点过分。不知老亨利曾遭受多少女人的欺骗和苦头,或许是由于老人对女人的这种看法,才使得他至今孤独一人。他想问,又不好开口,倒是老人又接着说“到我屋里去,我给你看样东西。”
老人的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十分整齐,也是一房一厅,厅里摆满了他从世界各地收集来的艺术品,但一看就知道是那种好看并不昂贵的工艺品,其中有中国陶瓷奔马,有景泰蓝和其它工艺品,都摆列在一个小书架上,厅上没有沙发,二张靠背椅,一把摇椅,一张小圆桌,及四把圆凳,一张方形餐桌。卧室里竟有二张单人床,一张显然是没人睡。老人让他在一张靠背椅上坐下,从里屋拿出一张有些发黄的纸,说,“你能读英语?那好,你看一看。”
他接过一看,是张结婚证书,证明着亨利和珍莉结为夫妻,日期是1979年9月26日,他不明白老亨利让他看这个的目的,他递还亨利。
“现在你该明白了吧?” 亨利说。
“明白什么?”他说。
老亨利在摇椅上坐下,说“我也曾有过妻子,一个波兰人。那波兰女人到这儿探亲认识我的。后来硬要跟我结婚,说我一人独居没人照顾,她愿意陪伴我。我对女人一向不热情,对她更没兴趣,但她经常来,确实帮我不少。后来,有一夜,她没回亲戚家,我们睡一起。第二天,她就提出要登记结婚,我说不,我不想结婚,我一人已生活近六十年,我不需要女人。她说,这不行,你已同我睡觉,我已是你的人,不结婚,我怎么向我的亲戚交代?她说不结婚,她要闹到警察局,告我对她无礼。我不愿惹这些麻烦,你知道,我到这地方,就是因为它的清静,如果闹起来,我还有好日子吗?”老人垂下头,沉默一会,说,“我同她结婚,她结婚证一领,就急着到移民局办移民。已为夫妻,从法律上讲是得帮她移民这儿,我花了些钱,不到三个月,她就移民这儿,住到这屋里,她就不与我同床,一人一张床。我一直不喜欢女人,同她相处真是受罪,不久她就另找男人,搬走了。搬走了,都十年了,连婚都没离。她利用了我,让我吃了不少苦头。我一直都不喜欢女人的。”老人不停地唠叨着,他不解老人为何要告诉他这些事,也许老人太孤单,需要个伴,但却被人骗了,于是恨骗他得人,也恨骗他的同类—女人。
这时,老人从他的摇椅上站起,走过来,把手搭在他的肩上,轻轻抚摩,说,“只有男人懂得男人,只有男人关心男人。”他觉得不自在,一生中他还从没被男人这样抚摸过,但老亨利是个老人,对老人的关爱,他不好意思拒绝,他只得默默坐着,老人见他不动,手却渐渐顺着肩滑到他的手臂,轻轻地摸着,他猛一抖,立即弹了起来,说:“抱歉,我得走了,改日见吧。”老人没有任何不好意思,倒是挺认真地说:
“搬到我这儿吧,我有床铺。”
他没回答,急急走了。
晚上,他问同屋的杰民有关老亨利的事,杰民是最早搬到这屋子里的,已在这住有一年,平常沉默寡言,除了回来睡觉外,很少看到他的影子。杰民说:“别理那老亨利,他是同性恋者。”
“同性恋?那他怎么会跟女人结婚?”
“谁知道?编的嘛。”
“可我看了他的结婚证书,是真的。他说那个女人骗了他。”
“甭信,他对谁都这样说。”
“他要我搬去同他住。”
“别蠢了,睡吧。”杰民再不理会,径自上床睡觉。
他明天还得赶早班,就再也没说什么,也接着上床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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